王岳论画虎 Wangyue on painting tiger   

《王岳论画虎 》(三)

我们把画老虎的眼睛称作“点睛”,而且放在最后,正应了画龙点睛这句成语。其实这句成语包括了两层含义,一是画龙,二是点睛,我们看看这两层含义的不同的属性和相互的关系:画龙是画龙的身体,点睛是点龙的精神;画龙是塑造龙的物质属性,点睛则是挖掘提炼龙的精神属性。而两者之间属性不同却又相辅相成,我们塑造对象的物质属性的同时,也在逐步注入对象的精神属性,并通过点睛使对象的的物质属性和精神属性达到高度的统一,从而得到真正的气韵生动的艺术作品,也就是说,我们按部就班,从构思到完成的一步步努力,都是为了得到一幅生动传神的艺术作品,艺术创作过程就是一个由物质层面上升到精神层面的历程,生动传神也是绘画艺术所必须达到的境界。

中国艺术理论中对传神和形神关系的讨论始于春秋战国时期,而传神成为衡量艺术品质的重要标准,就要追溯到最早提出“传神论”的东晋画家顾恺之了;而将传神发挥到极致的就非梁朝画家张僧繇莫属了。先说说顾恺之的传神论,魏晋南北朝时期,人物画趋于成熟,画家们开始在人物画理论上积极探讨,即从注重描绘人物外形的惟妙惟肖到展示人物内心的精神世界的发展趋向。而顾恺之则是在这一时代中,对于人物画感悟最深,艺术贡献最突出的画家。在对于人物的表现方面,他提出“以形写神”的要求,十分注意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与表情动态的一致性及完整性。虽然顾恺之的人物画已失传,但他的传神论,却为后世人物画的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导向作用。顾恺之认为:“言不尽意”,认为表现人物,要再现其内在之精神,而神却常不可言传,要通过形状、姿态和神情来体现。庄子也有“得意忘象”之说。后玄学家王弼将其纳入至认识艺术的方法,认为“象不尽意”。顾恺之接受王弼的思想提出“凡画,四体妍蚩本无关妙处,难呼神也”,是说:画之妙不在形体而在内在精神,以至于他画好了一幅人物肖像后,因为拿捏不好神态,人物的眼睛好几年都没点,可见注重传神的程度,但他也强调“以形写神”的重要,同时围绕着这一理论,他还相应提出了“迁想妙得”、“悟对通神”等人物画精髓理论。也因为他的艺术理论从而影响并孕育了南梁谢赫的《古画品录》,对于后世更有着及其深远的影响

那么再说说张僧繇,他继承了顾恺之所提出的“传神论”,他把“阿堵传神”的具体理论用在了一切绘画形象的创造中。如果说顾恺之在强调“阿堵传神”时还主要局限于人物神态的表达上,而张僧繇则把这一特定的理论发展到了对所有艺术形象的创造上。他将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运用到了极致,并以写神作为艺术的最高境界,并由此演绎出了“画龙点睛”典故:传说一天,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的墙壁上画了四条龙。这四条龙张牙舞爪,形象逼真,但奇怪的是都没有画上眼睛。游客看了,觉得缺少神韵,很是惋惜,就请张僧繇把龙的眼睛补上去。张僧繇推辞说,画上眼睛,龙就会飞走。游客不信,都以为张僧繇在唬人。大家一再要求,张僧繇只好提起笔来,轻轻一点。霎时间,只见雷鸣电闪,风雨交加,两条巨龙撞毁墙壁,腾云驾雾,凌空而起,飞向天空去了。没有画上眼睛的那两条龙,依然留在墙壁上,还有个传说:润州兴国寺,长老苦于鸠鸽等野雀栖在房梁上,它们拉下的粪便玷污了佛象,便请张僧繇在东面墙壁上画一只苍鹰,在西面墙壁上画一只隼鹞,都侧头向檐外睨视。从此,鸠鸽等鸟雀再不敢到屋梁上来啦。由此可见,张僧繇的确有出神入化的本领。

那么“传神论”后来怎么样了呢?五代后山水画、花鸟画大盛,开始流行“写意论”,传神论渐成肖像画的专用语。历来传神论者,大体有两种意见:一类贵神贱形论;另一类形神兼备论,由形似求神似。一般文人写意画家尊贵神贱形论,而宫廷、肖像画家尊形神兼备论。从理论意义上看,彼此是相互补充的。前者并非完全否定形似,要求的不过是纵形;后者也并非外形的酷似,而是要求更严罢了。为达到传神的目的,对观察与描绘方法古代画家主张整体、运动地观察对象,反对孤立、静止的表现方法,这一原则在元代以后传神论述中取得一致认同。我们研究传神论的演变脉络,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形与神艺术的高度统一,达到更高层次的审美要求。

除了传神论以外,关于形神论的思想也是古人热烈讨论的话题,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关于身心关系、形体和精神的关系、以及物质和精神的关系等问题就受到了诸子百家的注意。最早由荀子提出“形具而神生”的命题,肯定身体具备了,精神才会产生;形是第一性的,神是第二性的。同时也是说,先有了一定的形体,才会有一定的心理机能,说生命的躯体是自然界的产物,而生命的心理又是由躯体所派生的,人的身体形成后,才有了心理和情感。荀子的这一观点一直影响了中国2000余年形神观的发展。秦汉时的《黄帝内经》载有:“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素问·灵兰秘典论》东汉桓谭提出:“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燃烛矣”,《新论》王充继承此说进而提出:“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论衡·论死》桓、王二人以烛火比喻形神关系,虽表明了心理不能离开躯体而独存,南朝齐梁思想家范缜则发展了荀子的形神观,进而提出“形质神用”的身心学说。可以说,在形与神、身与心谁是第一性的问题上到范缜已有了正确的完善解答。

关于形神关系的论述,除上述谁是第一性、谁是第二性以及二者性质的唯物论点外,还涉及它们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问题。《黄帝内经》中大量记载躯体疾病对心理活动的影响如“身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灵枢·邪容》。王充在《论衡》中更结合日常生活实际提出:“五脏不伤则人智慧;五脏有病,则人荒忽,荒忽则神滞矣。”《论死》而且还提出“人病则忧惧,忧惧则鬼出,鬼出则神离。”《订鬼》中也提到躯体病理状态与心理病理状态的关系问题。至于心理活动对躯体活动的影响方面,最显著的如《黄帝内经》中关于“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等的论述。又如西汉《淮南子》一书中载有:“耳目非去之也,然而不应者何也,神去共守也。”这说明心理活动对感官的反作用。王充也说:“夫精念存想或泄于目,或泄于口,或泄于耳。泄于目则见其形;泄于耳则闻其声;泄于口,口言其事。昼日则鬼见,暮卧则梦闻。”这些日常生活经验的总结说明心理活动对躯体活动的影响,这些躯体活动反过来又影响到心理活动。从这些古今的艺术讨论中我们不难看到,形与神、写形与写神、先有行还是先有神的艺术理论之争,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更好的利用艺术这个人类的精神工具,更好地满足人类的精神生活。

形神关系的本质是物与心的关系问题,即人的物质属性和精神属性的关系问题。人的认识是否为与生具来的呢?荀子曾提出“缘天官”的思想,即认为感觉是外物接触感官(天官)的结果,而且不同感官各接受外物的不同特性而不能互相代替,即天官“各有接而不相能也”。他认为人的躯体只具有认识的潜能,人的认识活动是靠人接触外物的活动而产生的。但人的认识各有不同,“是非材性知能然也,是注错习俗之节异也”《荣辱》,这里可贵的是他着重指出社会环境对人的心理的影响。明代王廷相进一步阐明关于心理“缘外而起”的理论:“故神者在内之灵,见闻者在外之资。物理不见不闻,虽圣哲也不能索而知之。即闭之幽室,不接物焉,长而出之,则日用之物不能辨矣。”《雅述上篇》。明清之际的王夫之又进而明确阐述艺术心理是由物、形、神、三者结合的结果,如他说:“物也、形也、神也、三相遇而知觉乃发”《正蒙注·太和》。这表明心理是由物→形→神的路线而形成的。但人的心理形成后并不到此为止,而要反作用于物而为人所用。如荀子说:“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天论》。他把这种感知万物并反馈给人类精神生活的能力叫做“天养”。他认为人不但要感知还要支配万物,即“天地官而万物役矣”才算完成了“天功”。这可说是由神→形→物的心理反作用于客体的路线。简单地说,古人认为画家的写形是手段,写神是目的。艺术创作又经历着两个审美过程,一个是审美经历是由物→形→神的路线而形成的;而另一个审美经历是由神→形→物的路线而形成的,即我们所说的从客观到主观再从主观回到客观的过程。 拿顾恺之提出的“迁想妙得”一词来概括,我们就能很清晰地了解画家的主观与所要表现得客观的关系: 所谓“迁想”,就是发挥艺术的想象,即指画家自己的主观情思迁入到所画对象中,达到了情景交融、主客观统一。“妙得”即把握了一个人的风神,神韵,突破了有限的形体后,而可以通向无限的“道”。“迁想妙得”这种浸透画家思想感情的绘画对象的“形”、“神”,加以“像化”,这就造成了经过画家主观感情铸熔的审美意象,这种审美意象,由于精神特质已经被艺术家的思想所强化、所理想化,因此就有了更加感染人的艺术魅力。

我们用了大段的论述,详细的讨论了传神与形神关系在绘画中的重要性,论述了点睛在一幅作品中的重要性,目的就是强调“点睛”就是给所画的生命注入活力、点亮精神。我们不仅要通过“点睛”揭示人物的心理面貌、精神气质;我们也要将动物的心理面貌、精神气质通过“点睛”加以再现,因为任何生命都有身体,也都有精神。我们创作的艺术作品,一定要尊重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符合艺术美学的规律、要有艺术认知的高度、要有负责任的艺术品质。传神--就是艺术品的生命,也是艺术家对生命的礼赞。

现在我们进入重点:点睛,画龙点睛、画虎点睛其实是一回事,不论画什么,点睛就是点神,就是注入精、气、神。《老子》第一章说:“常无,欲观其妙,欲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好一个“众妙之门”这个众妙之门就是“点睛”

我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同时眼睛也是看世界的窗户,每双眼睛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眼睛,每双眼睛看见的物象、颜色、空间和感官反应都不一样。这些差别表现在生理和心理两个方面:从眼睛的生理条件来说,由于视网膜和眼底的结构不同,眼睛的感光力和感色力会有不同,其中感色能力区别很大,分感色正常、色弱、色盲不同情况,色盲是因为缺少感受相应颜色的椎状细胞,这就造成了大概有10%的人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欣赏到丰富美丽的色彩;还有就是心理条件的差异,我们的眼睛对我们习惯的熟悉的已知的事务的反应与我们不习惯不熟悉和未知的事物的反应是不一样的,人的经验阅历和眼界的高度与深度绝对影响人们对人事物的认知与判断,对美的发现和判断以至于享受就更是需要属灵的悟性和贯通的学养来支撑。

有人说画家的眼睛与常人不同,的确如此,因为画家除了要有健全的辩色能力外,他的眼睛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有些画家的眼睛看到物象后会在脑海里留下影像,而且能保留很长时间,我们在观察人物和动物的眼睛时,首先我们要了解这些眼睛的结构特征,首先是眼睛的位置,眼睛的位置很重要,它决定了眼睛看事物的方式,眼睛的位置分为两种:一类是双目同在头部的正面,另一类是双目分别位于头部的两侧,这两种位置决定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视野。我们人和大部分食肉类哺乳动物以及很多食肉类的猛禽,双目都在正前方,具有宽阔视野,双目的焦点可以尽可能地聚焦在一个点上,所以我们人类和这些双目在正前方位置的动物,视野开阔,视觉敏锐,可以准确地定位猎物,判断距离。而另一类双目分别位于头部的两侧的动物和鸟类,他们的视力就会大打折扣,因为双目分别位于头部的两侧,它们有两个视野,中间是一大片模糊的阴影,双目无法聚拢焦点,视觉比我们降低了至少50%,所以为什么马会喜欢人骑在它的背上,是因为人有很好的视野和视觉,马会很放心地按照人指挥的路线奔跑,而只有马自己奔跑时,它会左顾右盼,并被两边视野中间的阴影所困扰。像牛、驴、猪、狗、羊、骆驼这些双目分别位于头部的两侧的动物,容易被人类驯养也多有视力有缺陷因素在里面。还有很多鸟、鱼双目也分别位于头部的两侧,它们也是有双视野的,所以你会发现,往往这些有双视野的动物在注视你时,都是偏着头用一个眼睛盯着你,因为它们要避开它们双目间的阴影。补充一点,大部分食草类哺乳动物都是色盲,所以老虎的橘黄色鲜艳的毛色不会引起猎物的注意,虎的鲜艳的颜色只是为了引起同类和异性的注意而已。

我们接下来研究一下眼睛的结构,眼是视觉的器官,可以感知光线,转换为神经中电化学的脉冲。眼睛是比较复杂的一个光学系统,可以收集周遭环境的光线,借由瞳孔调整进入眼睛的光线强度,利用可调整的瞳孔晶状体来聚焦,投射到对光敏感的视网膜产生影像,将影像转换为电的讯号,透过视神经传递到大脑的视觉系统及其他部分。其实相机的镜头和底片,就是根据人眼的结构和原理发明设计的,眼睛是一副非常精密器官,画眼睛也是一个非常严谨的工作,由于眼部非常重要,所以眼睛的第一层的保护是眼眶,眼眶由隆起的骨骼构成,与眼眶相连的向内的球形骨骼,形成了保护眼球的壳,在眼眶的表面轮廓里分布这眼轮匝肌,负责开启和关闭上下眼睑,其中下眼睑中嵌有泪腺,供应眼球表面的水分以保持眼球的湿度,我们所见的眼睛其实包括了复杂的结构,而我们看到的眼球部分只是上下眼睑之间的眼球形状而已,而眼睛的表情、眼睛内所表达的神情其实很多是眼部的肌肉和上下眼睑来完成的,所以我们绝不能认为画眼睛只是画眼球,我们是在画这个可以悲、可以喜、可以忧、可以慯的面部的整体状态,一切面部状态都要服从这一情绪的主题。

一切的面部的铺垫就绪后,我们可以点睛了,眼球是一个可以反射环境和光源的晶体, 这个晶体的上下部分被上下眼睑遮盖保护,上下眼睑是有厚度的,一般境况下上眼睑都厚度用褐红色的暖色表现,下眼睑的厚度一般用肉色加天光色表现,然后上眼睑下面一定要画出适当地阴影,这样上眼睑的厚度的表现才够充分。接下来我们把眼球上半部和下半部分反射天光和环境色的部分画好。记住,眼球所看到的景象事务会在眼球的表面呈镜像反射出来,画眼球就是画对方眼里看到的东西的浓缩。接下来我们画光线透过晶体留下的高光和在晶体底部的反光,最后我们用最重的暖黑点瞳孔,点出我们所画的主人公的目光的焦点。

王岳
于洛杉矶
2022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