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论北美画派  Wangyue research on north American School

《借鉴以自观》(一)

《淮南子·主术训》:“夫据榦而窥井底,虽达视犹不能见其睛;借明於鉴以照之,则寸分可得而察也。”说借助镜子在亮处照照自己,总比探头用井水照自己清楚多了。我们身边正好有一面镜子,我们不妨借来,这面镜子就是:同中国书画艺术同样博大精深的中国烹饪艺术,我们看看中国厨师们是怎样把“舌尖上的中国”变成“舌尖上的美国”的,从中可能为我们志存高远的华人画家以启发。

首先我们要确定中国烹饪艺术与中国书画艺术有没有可比性,如果将两者进行比较本身就是很荒谬,那借来这面镜子就贻笑大方了,我们归纳了三种质疑: 一、美食需求具有明显的物欲倾向,而美感需求具有明显的审美倾向,一个是物 质层面,一个是精神层面,两者没有可比性。 二、美食是满足于味觉,而美感是取悦于视觉,两者也没有可比性。 三、工具材料题材完全不同,更没有可比性。 现在,我们用否定这三个否定的办法来求一个肯定的结果,我们不能简单片面地把美食归为物质需求,把美术归为精神需求。


一、真正的美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它铭刻在你的脑海里,是你记忆的一部分, 也是你情感链接的一部分,当你想起这种美食,会很快触动你的味蕾,然后 会分泌你的口水,接下来你会有一种不容易克制的欲望。我们分析一下这个 “链接”的反应过程,是不是很像毛主席说的:“从物质到精神,再从精神到 物质”循环反复的过程;既然美食里包含了记忆、情感、渴望这些精神层面 的内容,那么无疑两者具有可比性。

二、美食的第一个要素是“色”首先作用于人的视觉,接下来才是嗅觉和味觉, 三者相加才回到你的记忆和情感,并与你的记忆进行对照,得出总体判断, 好的会自动刷新你的记忆,不好的回自动从你的记忆里删除,由此可见,视 觉是美食审美的重要因素,美食绝不仅仅作用于你的味觉。所以两者同样 具有可比性;

 三、美食和美术当然工具材料题材不同,手法也大相径庭。“法”不同只是从手 法的层面认知“法”,这里我们需要上升一个层面来认识这个“法”:比“法” 大的是“道”,“法”不同“道”同也!“道”在中国哲学中,是一个重要的 概念,表示“终极真理”。“道”字包含无数的法则,美食和美术的法则也集 中体现在“道”的理想境界里。如“刀法”和“笔法”,乃法异道同也, 又如“火候”、“味道”、同样用来形容书画技艺,从“道”的层面理解厨艺 与画艺中的“法”都是要达到理想的审美境界之“道”的方法,在这个大前 提下,两者不但有可比性,就其都以美为终极真理这一点,说两者同根同源 同道也不为过也。


既然我们不必为两者是否有可比性争论,那我们就要分析两者的可比的因素都有哪些了:首先我们从争议最大的美食和美术的工具、材料、题材、手法方面进行比较:

一、用刀与用笔同道,有记载:伏羲初以木刻字,轩辕易以刀书,虞舜造笔, 以漆书於方简。可知刀笔同源,笔的运用晚于刀的运用。我们知道厨师所 握之刀用沫、丝、片以塑形,画家所持之笔用点、线、面以传形,虽刀法 笔法各得其妙,然法不同,道同也。

二、用墨与用火同道,有记载:火炽木燃未尽,烟凝胶结成墨。火墨相生,火 分文武,墨分五色。厨师用火掌握器内食材的火候,画家用墨把握画面的 表现,火为阳,器为阴;墨为阳,纸为阴。火功墨趣各有千秋,虽法不同, 道同也。

题材与食材同道,有位朋友:“抬杠专家”,酒足饭饱后,听到我们聊选择 绘画题材与厨师选择食材类似,他喜出望外,拍案曰:“老板!上盘儿风景, 再来盘儿人物!”诸公哑然。我们不要掉入这个“杠区”。我们所说的两者 选材的相似性是指“艺有专功”“技有所长”每个画家和每个厨师在选择处 理题材和食材上各有所长,一定要扬长避短,方可入境得道,题材食材各 循经纬,亦法不同,道同也。

画法和做法同道,画家用“皴擦点染”成画,厨师用“煎炒烹炸”成席, 画是让什么人买,席是让什么人吃,是画家和厨师一定要经营计划好的。 否则就会冷场、冷席。用什么方法和突出什么手法是达到最佳效果的关键。 也是形成美食风味和艺术风格的关键。盖综上所述,皆法不同,道同也

现在,我们完全有理由也有信心告诉大家:中华厨艺能在美洲成为美国人的主流饮食文化之一,不是偶然的,是自1862-1869年间修建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时的“左宗棠鸡”开始的,距今152年了。我们不需要如此漫长的时间,只要我们找对了目标和路子,有我们画家们3-5年的艺术实践,雏形可成!到那时,我们不用再羡慕国内的艺术市场,因为我们为自己开创了一片天。

接下来我们要了解、分析、研究中国烹饪艺术是如何从浩瀚的中华美食中筛选、舍弃、改造传统技艺,使之迈向北美主流饮食的,中华美食舍了什么,得了什么;我们需要舍什么,留什么,创什么,才能在北美扎根、开花、结果。

 2014年6月于洛杉矶

《借鉴以自观》(二)


美式中餐被美国人认为是中餐的象征而倍加喜爱,很多老美周末全家着正装享用。但说实话,这种中餐却被吃遍大江南北八大菜系的老中不屑一顾,原因在于菜品太注重色彩对比、香味单薄、口感粗糙、烹制简单,然而这正是我们五千年博大精深的中华美食,痛苦地脱掉长袍马褂,换上短衣短裤,舍繁入简,靓装登场的成功所在。

一百多年前,一批来自广东精通烹理、熟读《食经》的名厨,开店经营粤菜,无人问津,不得不捧起《造洋饭书》了解洋人口味。他们发现:洋人的喜好与华人不同,他们往往找色彩鲜艳的吃,认为色彩鲜艳的新鲜;他们的味觉排序也不同,华人是:咸、鲜、辣、甜、酸;而洋人是:甜、酸、辣、咸、鲜。


我们不能不重视厨师们的这一发现,了解色彩学的都知道:色彩是有味觉感的,譬如“咸”是深冷色调以蓝色为代表;而“甜”是亮暖色调以粉红为代表,如果我们把下划线部分的华人味觉排序和洋人味觉排序,分别依次点出五个色块,我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色彩爱好居然和他们的味觉爱好一致!:粉红、柠檬黄、亮绿、鲜蓝、紫红。从中我们还注意到华人的味觉排序的色彩表现是男性化的,而 洋人味觉排序的色彩表现是女性化的,由此我们又有了一个推论:美国人的色彩喜好是鲜艳亮丽的女性化色彩。按照这个色彩原则作画才能受到美国人的推崇。

我们试着把米芾的两幅米点山水,按照这个色彩原则用电脑进行了“换装”,大家不要见笑,目的是让大家有个直观的印象:米芾大家都知道,他所创米点山水很有印象派的味道,却没有印象派的色彩,我们将他的墨点改成了色点,可能给大家谋些启发。

大家想象一下,同样是传统的笔法:我们用色彩皴擦点染会是什么效果,我们用墨色衬托再用色彩皴擦点染又是什么效果,下面的变体能否有些启发?

我们变化前辈大师的作品,并不是不尊重他们的艺术成就,这是我们的误区。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伟大的艺术家都有其历史的局限性,我们后人要不断发展他们的艺术成就,这样他们的艺术才有生命力,如果那些名厨仍在煲汤炖肘子,那他们的事业永远不会带来美国华人的第一桶金。

中华美食到美式中餐是痛苦的蜕变,脱掉了沉重的外衣,简化了精湛的造诣,融入了时代的发展。毫无疑问当中国画摆脱沉重的桎梏,提炼传统的精华,皴擦点染出绚烂的色彩,再现北美山水、花鸟、人物、动物的风貌之时。那时就是美式中国山水画、美式中国花鸟画、美式中国人物画、美式中国动物画的技法和特点的确定之日。 中国传统文化丰富灿烂,但要创新发展,走出一条新路。北美画派是各个画种联合携带着共同基因的产物,是辉煌独特的产物!

2014年6月于洛杉矶

《借鉴以自观》(三)

借鉴了美食在异地他乡的成功登陆, 分析比较了东方美食割舍以求存和东方美学取舍以求新的相似性,找到了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和可行性的路径,这是不是说:我们就能立竿见影、羽化升天了呢?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我们就没有领悟到我们所酝酿、铺垫、求索的这场艺术变革的真正性质,也无法领会这一脱胎换骨的艺术创作的真正意义。

一百年前,中华学子西学欧洲带回西洋画法。他们用所学之西洋技术注入东方美学体系,创作出东方审美加西洋技术的新风格作品,史称“洋为中用”。我们可以把这次改变称为:中国绘画和东方美学的第一次革命,我们看看这次革命的结果:彻底动摇了唯文人画独尊的画坛格局、国画教育由私塾进入国立学堂并加入大量西学科目、奠定了现实主义的美术教育和艺术创作体系、使国学西学充分交流渗透创作更加自由、国人认识并接受了西洋写实技法加东方审美的新艺术风格。

在这第一次艺术革命中,相继出现了:徐悲鸿、林风眠、常玉、潘玉良、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庞薰琹。我们看看他(她)们是如何“洋为中用”,第一次革命的:

徐悲鸿: 对结构和光影敏感的天赋,使他的作品中的色彩因素让位给了结实和骨感的形体结构,他的素描体系是大卫、安格尔、门采尔的混合体。他为传统的东方绘画注入了骨骼和结构,结束了文人写意的“得意忘形”绘画状态,大力提倡贴近生活的现实主义精神。


林风眠: 林风眠也大力提倡吸收西方优秀的东西改变中国绘画现状, 但他不认为应简单引进西方写实主义, 而应引进西方现代主义的精神、西方自由创作的主张、他曾三次发起艺术创作的“西化运动”对中国现代绘画创作的思维方式影响很大。

常玉: 他看世界与众不同,站在他的画前,我们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描述我们对他作品的感觉。这正是他的独特的创作路径:童真+幻觉+任性= “不讲理”,其实发自内心的绘画动机是无理可讲的,这只能说明他的作品是不加任何约束的天才之作。这也是意象和抽象绘画创作的必备素质。

潘玉良: 她的色彩是我们以前提到的典型的“甜酸口”,她的风格启发了后来代表上海时尚的月份牌的设计者。

赵无极: 在绘画创作上,以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和油画的色彩技巧,参与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意蕴,创造了色彩变幻、笔触有力、富有韵律感和光感的抽象视觉空间,被称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


 吴冠中: 吴冠中在美术创作和美术教育上取得了巨大成就,致力于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的双向探索,他注重绘画的形式美,抽象美,将绘画元素语言化,使之成为携带着节奏、旋律的交响画面。他不但为“洋为中用”摸索出了路子,也为绘画的抽象语言运用找到了理论根据。

中国绘画的第一次革命,翻开了中国现代绘画的新篇章。是洋文化融入传统文化、历经几代人、近一个世纪的伟大探索。一千四百多年前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论述了艺术要保持活力就必须随时代变化的道理:“日新其业,变则可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他们趋时乘机求变,才有了西学中用,开启了东方接受西学的先河。

我们感谢我们的先师们的努力和探索,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20世纪中国第一次绘画的革命只是艺术家个体的追去和探索,未能从根本上建立起中国绘画整体走向世界,融入世界,不断创新的理论体系,没有建立起学术性的共识,以至未能形成强有力地官方艺术机构和艺术教育机构的支持。现在我们面临更好的机遇,我们是从中国携带着东方文化的基因走进西方的,我们生活在西方,我们有责任开启东学西用,并让西方主流接受东方的艺术观念,朋友们,我们将开启中国绘画的第二次革命,如果中国画的第一次革命是要让东方了解西方,那么中国画的第二次革命就是让西方了解东方,只是我们的责任!

2014年6月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