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论画虎 Wangyue on painting tiger
《王岳论画虎 》（二）
上面我们大概做了一些画虎前的功课，其实这些真的远远不够，真正的功课是要爱虎，进入虎的世界，并不一定要像张善子那样养虎，但一定要了解虎的习性行为、生活状态、和喜怒哀乐，了解这只美丽的大虫的一生的经历和遭遇，了解虎的形象在我们文化上的寓意、及如何在艺术作品中建立对美好愿望的寄托和象征，有了这些精神方面的储备，我们就积累起画虎、表现虎的欲望，使画虎成为一种不可抑制的艺术冲动，这样我们的作品就会提升到我们意想不到的高度。当然我们也要尊重我们的美学当中的“层级论”，也就是俗话说：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我们的技术素养、美学高度和精神底蕴一定要够用才行。
虎是典型的山地林栖动物，从南方的热带雨林、常绿阔叶林，到北方的落叶阔叶林和针阔叶混交林，都能很好的生活。在中国东北地区，也常出没于山脊、矮林灌丛和岩石较多或砾石塘等有水源的山地，以利于捕食，所以画虎多带有山石、灌木、溪流等补景。虎常单独活动，只有在繁殖季节雌雄才短暂地在一起生活。无固定巢穴，多在山林间游荡寻食。虎多黄昏活动，白天多潜伏休息。我们了解了虎的生存环境，我们就可以真实地构想和运用这些背景工具，用于陪衬虎的背景和环境。在中国传统虎题材作品中有两种表达方式，上山虎和下山虎，分别代表不同的寓意。上山虎寓意是虎纹在后背，取其步步高升的意思，因为虎通常是昼伏夜出，所以一般采用抬头望月的姿势，或是回首张望以突出百兽之尊王者的象征意义，虎画配景一般是，山涧流泉松枝明月为饰，显得宁静深远，寓意平安无事。家居客厅内悬挂老虎画，一般以上山虎样式为好，因为老虎上山则遨游三山五岳，寓意平安无事，步步登高，高升进爵，开拓发展，扫荡不平之事等寓意，所以通常挂在客厅内侧墙上。下山虎则采用饿虎扑食的姿势，常常配上雪景山石，突出虎威，用来镇宅避邪，应挂在迎门墙上。除了上山虎和下山虎，其实我们也应该期盼更多卧虎的作品出现，因为虎的卧姿吉祥优美、谦逊顺服、又雍容华贵，既不失虎威又安详稳重，非常适合家庭悬挂和收藏。
老虎别称大猫，很想家猫在自己的领地里单独活动，只有在繁殖季节雌雄才在一起生活。。所以画老虎单独出没的作品相当多，画两只的情形一定是在虎的交配期，而多只老虎同框的情形，一般在雌虎和小虎相处的哺乳期。每只虎都有自己的领地，这一点必须搞清楚。当雄虎和雌虎巡视领地时，会举起尾巴将有强烈气味的分泌物和尿液喷在树干上或灌木丛中，界定自己的势力范围。有时也会用锐利的爪在树干上抓出痕迹，或在地上打滚，留下虎毛，以界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尽管虎是独居动物，并有着自己的领地，公虎仍可能常和自己的配偶及孩子们待在一起。成年虎，尤其是同胞兄弟姐妹之间很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未知是否长期性）相互协作，共享收获。一个公虎的领地内可能有不止一只雌虎，不过雌虎之间的领地未必交叠。公虎对自己的领地严格捍卫，领地面积过大，就难免有人想占便宜。面对入侵者，公虎通常是奉行灭杀政策，类似这些具有画面感的场景，都是我们构思安排画面的素材。而双虎打斗的场面也都大多发生在争夺领地和配偶的时候。根据虎的生活环境、行为规律和性情状态来构思和表现虎的作品是非常重要的，要在虎的行为的时间点上下功夫，要抓住动人的瞬间，抓心的时刻。
画虎的背景须要有高原和深远的空间，因为虎的活动范围较大，一般在100-400平方公里，最大的可达900平方公里以上。在北方觅食活动范围可达数十公里，在南方西双版纳因食物较多则活动距离短。东北虎生活在猎物最稀少的地区，所需要的活动范围也最大，雌虎需要400平方公里，雄虎需要1000平方公里。印度孟加拉虎雌虎的活动范围仅为10平方公里，雄虎仅为30平方公里。华南虎的活动范围大于孟加拉虎而小于东北虎，保守地估计为100平方公里。所以画虎的背景实际是在画一幅既有近景又有远景的山水画。还有一个很少有画家画的，就是游泳的老虎，我们知道虎不喜欢炎热的天气，和狗一样它们缺少汗腺，夏季到来之后它们总会四处找树阴躲着。由于游泳技术高超，它们更是十分热爱游水，炎热地区的虎特别喜欢在水塘泡澡嬉戏。我们看看动物园里的老虎住的地方一定要有水塘供它戏水玩耍，我们也期待这样的虎画的出现，水是财虎游其中，应该有生财发财的寓意。
画雌虎与小虎相互攀恋亲密无间的场面，是画家经常表现的主题，发生这一场景的时间和环境，我们必须要了解。老虎一般在自己的领地内独居，这个领地大约得有方圆40公里才行。独居的老虎是由它们独特的联络方式来决定交往的，这种方式一是吼叫，即所谓的虎啸，二是通过留下气味来区分，加强自己领地。嗅觉很差的老虎总是担心嗅不到自己留下的边界警示。老虎分泌物的气味相当浓烈，一般来说，这种强烈的气味可以维持3个星期。跟人类的某种天性相似，雌雄老虎总是比邻而居，这是它们祖上不成文的规矩，不过这个实实在在的规矩倒是对生性独来独往的老虎有着很切实际的好处。至少一只老虎发情时，可以顺理成章地就近寻求交配。
一只雄虎发情后，它会预先就把自己的气味留在边界地上，就是那种有着强烈味道的排泄物。因而比邻而居的雌老虎不可能没有觉察，一旦嗅到对方接二连三不停地发布着的最新发情信息，雌老虎也开始发布系列信息，通常，一方发布完自己的信息，也很关心对方的信息。这很像类似的信息交流，交流道一定的程度， 雄虎主动向雌虎的领地靠过来，雌虎不会出门迎接，它还在做着交配前的最后准备。雄虎一点点逼过来，围着雌虎绕着圈子，雌虎也站了起来……。交配一次的雄虎有了继续留在雌虎领地的借口，这个借口是那么有力，使得雌虎也不好立即就将雄虎赶开了去，当然，雄虎也有好的表现，它像一个尽责的丈夫一样开始与配偶一同出门围猎，一起过着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它们还会继续交配，仍然不会有惊心动魄的场面，仿佛只是程序上的一种补充，是一种仪式，必须完成。短暂的婚期终于结束，雌虎下了逐客令，雄虎也失去继续居留下去的兴趣，于是，雄虎说走就走了，毫无牵挂，走得坦坦荡荡，一如来时的随随便便。
雌虎开始怀孕，生活仍旧孤独，只是多了怀孕，不过，单调的独居生活因为怀孕而有了某种寄托。发情交配期一般在11月至翌年2月份，发情期间，虎的叫声特别响亮，能达2千米远。怀孕期105天左右，小虎会在不冷也不热的5-6月份出生，每产1-5仔，通常2仔，新生虎仔重约1千克，哺乳期5-6个月，雌虎和幼仔在一起生活2-3年，小老虎跟随母亲生活两年左右，它的主要课程是学习服从，然后是训练爬树、追踪、扑杀、搏击，这是它们日后生存下去的必备技能。在此期间雌虎不发情交配，故在自然条件下雌虎要每隔2-3年才能繁殖一次。雌虎3岁时性成熟，雄虎要更晚些4-5年。虎的寿命一般20-25年。
我们画雌虎和孩子们的场景就是在包括哺乳期在内的这两年的春夏秋冬里，这就为我们提供了山林草木、风花雪月丰富的场景和素材。当然，在这个母爱的主题里有时也会偶尔插入父爱的瞬间，有些雄虎会和雌虎和孩子呆上几天，不过这种情形很少。
以上是我们在构思阶段需要了解的有关虎的生活环境、行为特征和有关虎的文化属性方面的相关材料，接下来我们开始进入具体构图阶段：总的来说，画上山虎和下山虎以及游泳的虎需要竖构图，而画卧、行、跑跳的虎一般采用横构图，也有采用方构图和园构图的，因情形而定。不论取横式或竖式一般四、六尺整纸最为常见，也有用六、八尺对开斗方画双虎的。我们画虎的纸最好厚实一点，因为我们的没骨重彩需要反复多层地处理不同的颜料，所以我们的用纸要有一定的强度。
在落笔之前，我们要在心中，再把要画的老虎骨架的支撑、肌肉的屈伸、躯体的扭转，以及色彩的冷暖、光线的向背默想一遍，用第一遍墨色时先从具有明显结构支撑的部分开始，比如说两块肩胛骨和肩关节的关系、骨盆和股关节的关系以及后肢膝关节和前肢肘关节的关系，接下来我们一定要准确地把握老虎四足的落地的位置，这点非常重要，因为这是决定虎姿与地形的落脚点是否一致的关键，也决定着虎姿的重心和透视关系是否正确的关键。
画虎的第一层颜色时，一定要有耐心，要沿着虎毛的方向用笔，每一笔要表现出不同的颜色关系，我们千万不要顺着虎的花纹用笔，要知道虎的黑黄色的花纹是像细梳子一样的毛发排列构成的，我们一定要用横向用笔画纵向的花纹，用纵向用笔画横向的花纹，并且花纹的宽窄收缩，要根据骨骼肌肉的结构的遮挡和重叠加以变化，处理好了不但不会破坏骨骼肌肉的结构，反而能促进和强化虎的骨骼和肌肉的表现。这是塑造结实骨感富有生气的兽中之王的关键。另外画第一遍颜色要重一些，以便在第二、第三遍设色时有提亮和加深的余地。
在第一遍的色彩我们要用到水墨和传统的中国画颜料，这主要是利用水墨颜料和宣纸的侵染效果来营造水墨淋漓的大效果，用比较大的笔触，尽量让墨色交融，同时以固有色为中间值，分别加入天光、环境色和反光，我们不建议画处于强烈阳光下的老虎，因为这不符合虎的习性，老虎很少在阳光直射的环境中停留，它们要么找阴凉处躲避，要么泡在水里，要么干脆睡大觉，根本找不到它，所以我们画虎基本上是在天光或黄昏的环境下，在树荫和阔叶的阴凉下，而且缝隙间投在老虎身上的阳光凭添了很多美妙的光斑。另外老虎身上的黑褐色条纹部分，在天光下是随着与天光的不同角度而变化的，越接近90°天光的成分越高。黄橙色的底纹也是如此，越接近90°越冷越亮。而不受天光影响的部分就只受环境色和反光色的影响，冷暖状况完全取决与环境的状况，在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设计作品的环境背景对色彩的把握是很重要的，你想在虎身上有什么样的色彩效果，可以通过安排虎的环境来实现。比如说，你想在虎的腹部得到冷色的反光，你只需让老虎站在雪地上即可；你想在虎的腹部得到暖色的反光，你就让老虎走在铺满金黄落叶的树林里即可。类似这样的色彩安排在我们中国传统绘画里是不多见的，这也是将西方的色彩理论移植到我们没骨重彩画一个重要的方面。
第二遍颜色我们要用到水彩和稀释后的丙烯颜料，因为水彩和稀释的丙烯都有一定的透明度，能极好的控制和调整颜色的遮盖力，所以能够非常好的丰富画面的色彩层次，在这个阶段我们要很好地抓住这个机会，尽量发挥颜料的这些特点，集中尽力塑造中间色调和暗部及反光部分，把握好这些部分微妙的过度关系和层次质感，同时注意整体关系的调整，尽量将突出的细节揉到整体当中。应当注意的是，中间色调、暗部及反光部分和天光部分相比总体偏暖（除特殊情况外），要取得好的色彩效果，就要预想出画到天光的冷色时，中间色调和暗部的冷暖程度是不是合适，最好在受天光的部分先点一笔合适的天光色，有个参照，这样就不用以后在调整，能节省很多时间。还有第二遍的用笔与第一遍的用笔有所不同，笔触要细些长些，尽量虚入虚出，有些部分要加重加暖，为下一阶段提亮做好准备。
第三遍颜色是进一步塑造亮部交界线和高光并总体调整直到最后点睛的阶段，我们把这个阶段分成三个部分：
一是亮部侧受天光的部分，拿球体来说，这部分的位置在球体上半部分的左、右90°之间（不包括顶部），这部分的特征是明度由上至下明度逐渐降低，色度逐渐变暖，纯度逐渐提高，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天光罩着整个上半球，越到顶部反射的天光越多越亮，所以由顶到下明度逐渐降低，色度逐渐变暖，纯度逐渐提高，因此可以说在这个部分，每画一笔，颜色都有变化。所以一定要有耐心，争取笔笔出彩。我们要知道，刻画天光过程实际也是塑造画面的第三维的过程，是向内和向外的纵深方向的刻画，就是画虎背上骨骼的起伏，画虎肩部的肩胛、脊椎、骨盆和尾骨；刻画天光部分也是画虎的肩肘、股骨关节、虎掌、虎面、虎耳和虎额这些突出部位，所以这个阶段非常重要体积和结构的塑造阶段。
二是直接成90°面对天光的高光部分，还是拿球体来说，这部分的位置在球体的顶部80°- 100°之间，也就是我们通常理解的从面过度到“线”的形体的轮廓部分。这部分从严格意义上说，是一块被压缩成“线”的面，所以你可以想像，把一快结构复杂凹凸不平的面，浓缩成一条前后高低不同的“线”，这条“线”会有多么复杂。而我们就是要用颜色和结构，在这条“线”上表现体积和空间关系，这也是我们没骨重彩对东方传统艺术的发展与贡献。在处理高光部分的时候，我们边画边要想着我们头顶上这片美丽的蓝天，说句老实话，在固有色里渐进地加入明度较高的冷色，能很好地退入和拉近物体的体积和空间，我们不断地加入天光物体的边界就会远离我们，相反则会走进我们。所以让轮廓伸到物体背后方法就是绘画中塑造体积和空间手段。
三是调整和点睛部分，通常在这个阶段作品的所有的架构、结构、塑造和色彩关系都已经完备。这时我们要放松心情，回顾一下表现这幅作品初衷，回味一下从开始到收尾的心路历程，站在远处端详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回来调整细节包括：喧宾夺主的局部细节、不符合总体色调的颜色、需要进一步强调的焦点等等。一切满意后，我们准备点睛，当然在点睛前我们要准备好心情、预备好精力，把我们想通过这幅作品表达的主题、思想、情绪和意境通通集中起来，把你在这幅作品中倾注的情感全部释放出来，这是我们第三节要讨论的问题。
待续
王岳
于洛杉矶
2022年2月28日